繼烏拉圭總統宣佈已與中國完成自由貿易協定可行性研究後,當地時間7月20日,在南方共同市場(MERCOSUR,以下簡稱為“南共市”)舉行的會議上,烏拉圭外長佈斯蒂略(Francisco Bustillo)進一步強調,烏拉圭將推動與中國達成自由貿易協定。
(註:南方共同市場,是拉美地區區域性經濟合作組織,由巴西、阿根廷、烏拉圭和巴拉圭等4個成員國以及智利和玻利維亞兩個聯系國組成。)
在全球糧食供應短缺的情況下,許多國家將彌補該份額的希望寄托在美洲,特別是號稱“世界糧倉”的南共市國家身上。
實際上,這些國家自身也面臨著嚴重的饑餓問題。
那麼,“世界糧倉”還能補上全球糧食供應的缺口嗎?
一、缺口誰來彌補
近日,經濟學家、農學家巴卡林在接受聖保羅州立大學報采訪時指出,美洲和歐洲是目前世界的兩個食品出口大陸,而亞洲和非洲基本上可視為食品進口大陸。
在美洲,美國、巴西和阿根廷等是主要出口國。歐洲盡管出口量比美洲少得多,但烏克蘭和俄羅斯等仍位居食品出口國行列,還成為歐洲其他國家的食品供應商。巴西農業頻道網站數據顯示,俄烏兩國合計占全球小麥出口的27%、玉米出口的18%和葵花籽油出口的77%。
(註:小麥占全球卡路裡攝入量的20%,小麥、玉米和大米合計占全球卡路裡攝入量的40%。)
歐洲食品出口大陸地位受到威脅,擾亂了世界糧食供應的原有格局。世界糧食計劃署估計,隨著沖突爆發和對俄制裁實施,1350萬噸小麥和1600萬噸玉米已無法到達海外目的地市場。
烏拉圭《國家報》指出,自俄烏沖突爆發以來,由於世界第四大小麥生產國俄羅斯受到制裁、第七大小麥生產國烏克蘭減產30%、第三大小麥生產國印度限制出口,全球小麥供給出現階段性嚴重短缺。
巴西農業頻道網站近期發表了題為“烏克蘭:沖突對世界谷物供給的影響”的文章,指出俄烏沖突及其後的制裁可能產生更為廣泛的後果,使數百萬人面臨糧食安全風險。
文章指出,“如此規模的危機,減少了產品供應並提高了價格,已經導致許多國家遭受短缺。最貧窮的國家和依賴東歐糧食的國家最先受到影響。”巴卡林則表示,“事實上我們正在經歷一個非常嚴峻的時刻,不隻在巴西,在世界市場也是如此。聯合國糧農組織3月份的價格指數達到了創紀錄的水平,與1974年持平,超過了2011年的近期高值。”
如此情況下,許多國家將彌補該份額的希望寄托在美洲,特別是號稱“世界糧倉”的南共市國家身上,即巴西、阿根廷、烏拉圭和巴拉圭。巴西農業咨詢公司Safras & Mercado指出,俄烏沖突可能會為巴西農業打開一個新空間。
不過,在更多拉美研究機構和媒體看來,南共市國家可能無法擔此重任。烏拉圭《國家報》5月26日指出,一直被認為是南半球糧倉的阿根廷和巴西,以及規模小產量高的巴拉圭和烏拉圭,由於氣候、成本、國內需求等原因,難以解決世界糧食短缺問題。阿根廷媒體直白地表示,“氣候、內部消費需求以及運輸成本,導致阿根廷無法成為國際小麥供應危機的解決方案。”
二、南共市國家生產成本上漲
在南共市國家中,巴西和阿根廷堪稱糧食生產和出口的主力軍。
巴西農業部最新數據顯示,2022年,巴西農業生產總值預計達1.227萬億雷亞爾(約合人民幣1.6萬億元),同比增長2.4%,創歷史新高。巴西國家地理統計局4月報告則預測,2022年,巴西糧食收成將達到創紀錄的2.589億噸,同比增長2.3%。
目前,巴西是世界第四大糧食生產國,是最大的大豆生產國和出口國、第三大玉米生產國、第二大玉米出口國,還是最大的咖啡、糖生產國。官方統計顯示,2021年,巴西糧食出口價值高達1210億美元。
而阿根廷是全球第三大玉米出口國和主要小麥供應國,其他主要出口品類還有大豆及制品和葵花籽油等。據阿根廷羅薩裡奧谷物交易所數據,該國2020/2021出口年共出口7432萬噸糧食、油脂及副產品。
不過,近年來生產規模和出口量都保持在高位的巴西和阿根廷,同樣無法避免多種內外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糧食生產成本上漲壓力和國內供應危機。因而,許多拉美行業專家和媒體認為,它們無法擔負起彌補俄烏供應缺口、拯救世界於糧食危機風險之中的重任。
首先,氣候問題及其後續效應,推升拉美產糧大國糧食生產成本。
2021年,一場百年不遇的嚴重旱災使巴西農業生產受到嚴重影響。特別是後續的水電價格上漲,進一步推升了糧食生產成本,導致國內食品價格暴漲,受饑餓威脅人數迅速增長。
阿根廷羅薩裡奧谷物交易所也表示,由於缺水,阿根廷小麥種植面積由上年度的680萬公頃降至630萬公頃。
其次,物流和運輸相關費用,特別是燃油價格的增長,是拉美大國糧食生產成本提高的重要原因。
巴卡林指出,巴西國土面積廣闊,而糧食運輸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卡車,使用的是柴油。因此,燃油成為影響巴西食品運輸和價格的重要因素。
如今,在美歐對俄制裁下,國際能源價格上漲。3月11日,巴西國家石油公司宣佈提高汽柴油價格,煉油廠汽油平均售價漲幅為18.8%,柴油平均售價漲幅為24.9%。巴西農業頻道網站報道稱,自俄烏沖突以來,海上船隻包括運輸和保險等在內的成本已上漲70%,直接影響了世界各地受疫情影響本就高企的食品價格。
同時,巴西農業部小麥研究所指出,由於物流成本及運輸問題,巴西南部主要小麥生產者更願將其作物出口,而不是在本國銷售。這使得巴西小麥無法自給自足,每年需進口670萬噸,成為世界第八大小麥進口國。
第三,目前化肥短缺和漲價,對拉美主要糧食生產國的食品價格影響顯著。
烏拉圭媒體指出,化肥漲價抑制了農民種植小麥等作物的意願。經濟與投資戰略咨詢機構TS Lombard分析師約翰遜指出,化肥漲價是對巴西食品價格影響最大的因素,在某些領域成本或將翻倍,而在化肥價格上漲背景下,巴西將“輸出”食品通脹。這位分析師認為,“巴西在2021/22年度的大豆收成有望成為歷史上最昂貴的收成,而下一年度情況會更糟。”
對此,巴卡林指出,嚴重依賴進口化肥是巴西政策上的疏失,“像巴西這樣強大的農業,怎麼能夠在化肥上對進口的依賴程度達到85%的比例?”
三、“最貧窮的人遭受更多的糧食不安全”
近兩年來,由於食品價格急劇上漲,巴西經濟生活中那些被認為已經克服的問題:如高通脹、糧食不安全和特定產品短缺等,被再次推上新聞頭條。
據巴西國家地理統計局統計,在能源和食品等價格上漲助推下,該國2021年通貨膨脹率升至10.06%,創下2015年以來最高增幅;從2020年1月至2022年3月,作為廣義消費者價格指數組成部分的食品和飲料價格上漲了29.2%。該國部分金融機構市場分析師認為,巴西農產品價格2022年仍將持續上漲。
同時,一些專家和業內人士指出,生產成本的提升並非拉美主要糧食生產國國內食品價格暴漲的唯一原因。
第一,某些拉美國家有著“開放且不受幹預的糧食市場”,在本幣貶值的情況下,國際價格向國內市場傳導,導致其國內糧食價格持續攀升。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巴卡林直言“出口的成功是巴西國內食品價格高企的原因之一”。他認為,巴西在國際市場上占有很大份額,參與了多個生產鏈,是多種產品的出口商,因此“國際價格最終會在這裡反映出來”。
同時,這種國際價格向國內市場的傳導,還被嚴重的本幣貶值所放大。“假設某個巴西生產商有一噸糖的庫存。如果國際市場價格是一噸1000美元,那麼該生產商在國內市場也會收取相當於1000美元的費用。如果美元和雷亞爾之間匯率是1:4,他將收取4000雷亞爾;如果雷亞爾匯率貶值至1:5,他將收取5000雷亞爾。這樣就形成了國際價格向國內市場的傳遞。”
第二,新冠肺炎疫情下其他消費受限,而作為必需品的食品消費不降反升,需求提升導致價格增長。
有專家指出,新冠肺炎疫情影響食品價格的真實場景是:由於國家間旅行受限,運輸問題突出、供應鏈在一定程度上中斷;同時,消費者行動受限,原先用在飯店餐館的費用被轉移到超市食品上。2020年,巴西家庭食品消費支出增長35.9%。在需求增長的推動下,食品價格迎來爆炸式增長。
第三,受到當前國際安全局勢和經濟形勢影響,部分國家開始對包括糧食在內的戰略性物資采取防禦性措施,從而導致國際供給不足,推高糧食價格。
巴卡林告訴記者,目前世界范圍內存在一種不穩定和擔憂的氛圍,各國開始采取防禦性措施。比如,埃及限制了一些產品的出口,“所有這些最終都會產生影響,造成不穩定並推升食品價格”。
糧食價格快速上漲,在包括巴西在內的拉美國家產生了強烈反響。
根據蓋洛普咨詢公司調查結果,在巴西最貧窮的人群中,糧食不安全狀況的嚴重程度達到非洲國家水平。2021年底,該國糧食不安全狀況達創紀錄的嚴重水平,並首次超過全球平均水平。
媒體咨詢機構Datafolha調查顯示,有24%的受訪巴西人表示,近幾個月,他們餐桌上的食物數量少於養活家人所需的量。巴西前總統羅塞夫6月初指出,巴西饑餓人數激增,目前已有3300萬人受到影響。同時,食品漲價還導致蛋白質攝入減少,降低了巴西人的營養質量。
巴卡林告訴記者,“富有的人將收入的5%或10%用於食品,而窮人的食品支出約占收入的40%。這帶來了非常有害的社會影響,最貧窮的人遭受更多的糧食不安全。如果巴西農業政策加劇了本國的糧食和營養不安全,就不能認為它是成功的。”
部分行業專家呼籲政府,通過出口稅或匯率調節進行幹預,甚至在緊急情況下應不惜“采取不自由的經濟政策”,這可能最終影響到巴西糧食出口政策及出口價格。
四、這裡仍是世界主要糧食供應源
根據拉美各國農業部門、行業咨詢機構和媒體預測數據,2022年,南共市國家糧食出口有望保住平穩態勢,但部分重要產品產量或將下降,其對國際市場供應和價格的影響不容忽視。更值得關註的是,目前累積的各類風險因素對南共市國家糧食生產的影響存在滯後效應,2023年可能成為風險暴露期。
據烏拉圭《國家報》報道,烏拉圭2021年度出口小麥近100萬噸,預計2022年產量與上年持平或略有增長,滿足國內需求後出口量能維持穩定。而巴拉圭小麥預計產量在100萬-130萬噸左右,一半用於國內一半用於出口,但其95%的出口都是銷往巴西和智利。
巴西農業部5月20日在一份報告中指出,4月,巴西農業出口總額為148.6億美元,同比增長14.9%,這主要是受大豆、咖啡、雞肉和牛肉價格上漲推動。實際上,由於油料作物嚴重減產,大豆出口量出現下降。巴西外交部貿易秘書處的一項調查也指出,國際市場食品價格的上漲解釋了出口額的增長,但出貨量出現了幅度為13.2%的下降。
由於國際化肥價格上漲、國家外匯管制限制,阿根廷一度面臨化肥短缺,對今年糧食產量造成了一定影響。同時,雖然國際市場對小麥、玉米、葵花籽油等產品需求量增加,但阿根廷部分產品因價格較高,實際出口增長不大。另外,為平抑國內糧食價格上漲,阿根廷曾於2021年12月限制玉米和小麥出口,2022年3月又暫停豆粕豆油出口,造成相關期貨價格上漲。
部分行業專家指出,南共市國家的糧食生產成本攀升,國內糧價高漲、需求增強,或最終影響這些國家的糧食出口政策和出口價格,繼而攪動國際糧食市場,給全球糧食供應體系增添不確定風險,並將波及大量進口拉美糧食產品的亞洲。
目前,疫情對巴西和阿根廷糧食生產的影響已得到控制。據業內人士介紹,2020年上半年疫情剛暴發時,兩國一些地方政府采取了一定的封控和停產措施,對行業造成一定影響。但不久後,糧食行業生產經營即恢復正常。
盡管面臨內外多重壓力,南共市國家目前仍是世界主要糧食供應源。中國與南共市國家在農業合作上有較強的互補性,而且與拉美地區的產糧季相反,有利於平緩糧食供應的季節性波動。面對國際市場未來一個時期可能深化的糧食供應風險,專家建議,中國應提前佈局、多管齊下,進一步強化與南共市國家多層次、多領域的農業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