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人民網北京9月14日電 (記者孫紅麗)記者從國家衛健委了解到,對十三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5749號《關於開展全面消滅蚊子的建議》,國家衛健委近日在答復中提到,將深入開展愛國衛生運動,全面改善人居環境。強化病媒生物防制技術的研究,以創新技術推動防制工作,探索環境友好、綠色可持續、經濟適用的蚊蟲防控技術,降低蚊蟲密度水平。
吉特瓦迪·墨菲(Jittawadee Murphy)每天都要打開位於馬裡蘭州銀泉市沃爾特裡德陸軍研究所的一間悶熱掛鎖的屋子,來到一大群瘧蚊(Anopheles stephensi)身邊。她把魚食磨碎,喂給成百萬計的孑孓,然後為眾多的 “蚊子孕婦” 送上昏迷的小鼠,以供其從腹部吸血——它們每個月要吸幹 24 隻這樣的嚙齒動物。墨菲研究蚊子已有 20 年,並致力於限制蚊子所攜寄生生物的擴散。就是這樣,墨菲表示,她還是寧願把蚊子徹底從這世界上抹掉。
這一觀點和者眾多。全世界每年約有 2.47 億人感染瘧疾,其中近百萬人因此喪命。蚊子還傳播黃熱病、登革熱、乙腦、裂谷熱、基孔肯雅病毒和西尼羅河病毒,造成了更為巨大的醫療和財政負擔。再有就是蟲災:它們形成的蚊群密密麻麻,甚至可以讓阿拉斯加的馴鹿群窒息 。而現在,蚊子的數量達到了季節性高峰,整個北半球的人肉裡,都是它們錐進去的刺吸式口器。
要是這世界上沒有蚊子會怎樣? 會有人或者別的什麼東西懷念它們嗎?《自然》就此詢問了一些研究蚊蟲生物學及生態學的專家,並得到了一些意外的答案。
目前,已命名的蚊子超過 3500 種,其中隻有一兩百種會叮咬人類或者在你旁邊嗡嗡亂飛。它們在幾乎每一片大陸的每一種生境裡繁衍生息,並在多種生態系統中扮演重要角色。 “蚊子在地球上已經存在了上億年”,墨菲說,“而這一路走來,它們也與多種物種協同進化。”消滅一種蚊子可能會讓某種捕食者失去食物、或者某種植物沒了傳粉者。而探索一個沒有蚊子的世界可不隻是為了鍛煉你的想象力:人們已經投入了大量的努力,研發把這一萬惡的疾病傳播物種從地球上徹底消滅的可行方法了。
不過,科學家也承認,多數情況下,隨著蚊子消失而空出的生態位被其他生物填充,消滅它們帶來的生態創傷很快就能恢復。生活會繼續,像以前一樣——甚至可能更好。尤其是對於那幾種身為主要疾病載體的蚊子物種, “很難說消滅它們還有什麼壞處,頂多是消滅的過程中可能有些誤傷吧。”諾莫爾伊利諾伊州立大學的昆蟲生態學家史蒂文·朱利亞諾(Steven Juliano)如是說。
巴西聖卡塔琳娜聯邦大學的醫學昆蟲學家卡蘿斯·佈裡索拉·馬孔德斯(Carlos Brisola Marcondes)對此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認為沒有蚊子的世界“對我們來說安全得多,消滅按蚊對人類來說意義重大。”
北極蚊群
消滅蚊子可能造成的最大生態變化,可能出現在北極苔原,而那裡居住著包括撮毛伊蚊(Aedes impiger)和黑足伊蚊(Aedes nigripes)在內的蚊類。蟲卵在來年融雪後孵化,其後隻需 3~4 周就能發育為成蟲。從加拿大北部到俄羅斯,這些蚊蟲會在一小段時間內數量暴增,乃至在某些地區形成厚厚的雲。
“這真是世所罕見,世界上恐怕在沒有別的地方會有這麼多的生物量聚集在一起了。”丹尼爾·斯迪克曼(Daniel Strickman)說道。他是一名昆蟲學家,現於馬裡蘭州貝爾茨維爾擔任美國農業部醫學與城市昆蟲學項目主管。
生活在北極苔原的黑足伊蚊(圖片:SJ Coulson/svalbardinsects.net)
對於消滅這些生物的後果,科學家的意見不盡相同。北卡羅萊納環境與自然資源部的昆蟲學家佈魯斯·哈裡森(Bruce Harrison)估計,如果沒有蚊子作為食物,在苔原築巢的候鳥數量可能會下降 50% 以上。
但也有研究人員對此持有異議。在阿拉斯加州費爾班克斯的美國漁業和野生動植物管理局就職的野生生物學家、凱西·克比(Cathy Curby)表示,在鳥類胃容物樣本中北極蚊子並未顯示出很高的數量,而蠓才是更主要的食物來源。她說:“人們可能高估了北極蚊子的數量,鑒於蚊子喜歡聚集在我們身邊。”
蚊子每天會從每隻馴鹿身上吸取多達 300 毫升的血液。馴鹿群因而被認為會有意選擇迎風的行進路線以逃離蚊群。而行進路線中的小小變化,都可能在北極河谷造成極大影響,鑒於成千上萬的馴鹿會通過這一路線遷移,它們踐踏地面、啃食地衣、運輸營養物質、外加喂狼,繼而通常會改變沿途生態。綜合考慮的話,北極地區應該會想念蚊子——不過,這在其他地方也成立麼?
翅尖上的美食
密歇根州立大學(東蘭辛)的水生昆蟲學家理查德·梅裡特(Richard Merritt)說: “蚊子是美味佳肴,而且很容易捕捉。”倘若蚊子的幼蟲孑孓從這世界上消失,有好幾百種魚就必須改換食譜才能生存了。
哈裡森說: “這聽起來容易,但像攝食行為這樣的性狀是從基因上深植於這些魚類之中的。”例如食性特化的食蚊魚——作為滅蚊高手,它通常被養在稻田或者遊泳池裡來防治害蟲,要是沒了蚊子就有可能會滅絕。而食蚊魚或者其他魚類的滅絕,有可能對食物鏈的上下遊都產生重大影響。
還有很多種類的昆蟲、蜘蛛、蠑螈、蜥蜴和青蛙,也將失去一個主要的食物來源。2010 年發表的一項研究中,研究人員記錄了法國卡瑪格濕地自然公園中的毛腳燕,在噴灑了微生物滅蚊劑後生存的情況。他們發現,藥劑噴灑後平均每巢孵出兩隻雛鳥,而沒有藥劑處理的對照地點,平均每巢孵出 3 隻雛鳥。
但大多數以蚊子為食的鳥類,很可能會轉而食用其他在“後蚊蟲時代”大量繁衍並占據其生態位的昆蟲。至於其他食蟲動物,大概完全不會懷念蚊子:蝙蝠的主食是飛蛾,在它們的消化道內容物裡,蚊子隻占了 2% 不到。科羅拉多州柯林斯堡疾控中心醫學昆蟲學家珍妮特·麥卡林斯特(Janet McAllister)給出了一個比喻: “如果你要大量消耗能量,那你會吃 22 盎司蛾排菲力,還是 6 盎司蚊子漢堡?”
菜單上可選的還多得是,看來在一個無蚊的世界裡,大多數食蟲物種也不至於忍饑挨餓。滅蚊導致生態系統破壞的證據,還沒有強到足以讓 “滅蚊派” 三思而後行。
樂意效勞
作為孑孓時的蚊子,在全球水生生態系統裡構成了大量生物量。從季節性積水塘到樹洞,再到舊輪胎裡的積水,孑孓在各種各樣的水體中大量生存。而在洪泛平原上,孑孓的密度更是高到連水面上都會因為它們的蠕動而泛起漣漪。孑孓以腐爛樹葉、有機碎屑和微生物為食。
問題是,如果沒有蚊子,別的濾食性動物是否會頂替上來。“解決碎屑和腐質的生物還挺多,蚊子麼,既談不上隻此一家,也不算是至關重要。”朱利亞諾說道:“如果隻從機翼上卸下一枚鉚釘,飛機不太可能就會掉下來。”
蚊子的幼蟲,孑孓(圖片:wagner.edu)
蚊子消失的效應也許取決於具體討論的是哪一種水體。北美東海岸的紫瓶子草(※Sarracenia purpurea)的 “瓶子” 裡,通常有一個容積為 25~100 毫升的迷你水塘,在這個緊密的小群落裡,孑孓是重要的成員。
生活在那裡的昆蟲隻有北美瓶草蚊(Wyeomyia smithii)和瓶草搖蚊(Metriocnemus knabi),同居者是諸如輪蟲、細菌和原生動物之類的微小生物。當其他昆蟲淹死在水中時,搖蚊會嚼碎它們的屍體,瓶草蚊孑孓則以殘渣為食,同時為植物提供氮素等營養物質。這種情況下,消滅蚊子就有可能會影響到植物的生長。
現就職於加拿大阿爾伯塔省卡爾加裡大學的生態學家、約翰·阿迪科特(John Addicott),在 1974 年發表了一項對豬籠草內捕食者-獵物結構的研究。結果表明,孑孓存在時,原生動物的多樣性更高。研究提出,孑孓捕食的同時控制了原生動物中優勢種的數量,故而使其他種類得以生存。而這對植物的更廣泛影響還不甚明了。
如果蚊子確實有提供“生態系統服務”(即人類從大自然中的獲益),這將為保留蚊子提供更有力的論據。迪娜·豐塞卡(Dina Fonseca)是新澤西州羅格斯大學新佈朗斯維克分校的進化生態學家,她用蠓科幾種會叮人的小蟲子,也就是平時說的“蠓蠓蚊”做了個類比,來解釋這一點: “那些被蠓叮咬的人,或是經由叮咬而導致病毒、原生動物及絲蟲感染的人,會非常願意滅掉這些小蟲子。”但是,鑒於有幾種蠓是可可樹等熱帶作物的傳粉者, “消滅它們可能造成一個沒有巧克力的世界。”
蚊子成蟲靠吸食花蜜獲取維生所需的能量(隻有部分種類的雌蚊要靠偶爾吸血,來攝取產卵所需的蛋白質),要是沒了蚊子,數以千計的植物物種會失去一類授粉者。不過,麥卡林斯特表示,蚊子的授粉作用對人類生存所需的作物倒談不上至關重要。她說:“如果蚊子還有點什麼好處,人類早就設法利用了。如果一定得從蚊子那兒要點什麼話,那就要它們消失吧。”
北美東海岸的紫瓶子草,這種植物籠子裡的水塘是一個小小的生態群落,孑孓是其中的重要成員。(圖片:esapubs.org)
最後看來,蚊子能做到而其他生物做不到的事兒還真沒幾樣——可能隻有一個例外:它們在從一個動物身上吸血、再把口器紮入另一個動物體內這件事上,高效得要命;而這為病原微生物的傳播提供了理想途徑。
斯迪克曼說:“滅除蚊害的生態效應就是人口會增加。這就是結果。”消滅蚊子將拯救許多人的生命,並使更多人免受疾病折磨。許多國家將不再為瘧疾所困。
據世界衛生組織(WHO)估計,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每年因為疾病需要花費 1.3% 國內生產總值(GDP);如果沒有了蚊子,就可能省下這筆錢用於加速發展。“在衛生系統和醫院上的財政負擔會減少,為防控蟲媒疾病的公共衛生支出可以投入到其他重點健康問題上,輟學率也會降低。馬尼拉的世衛組織瘧疾學家傑弗裡·希爾(Jeffrey Hii)如是說。
菲爾•朗尼博斯(Phil Lounibos)是一位生態學家,現就職於位於維羅灘的佛羅裡達醫學昆蟲學實驗室。他認為 “消滅蚊子隻能暫時緩解人類的痛苦”。 他的研究表明,想要根除某種病菌攜帶者多半會徒勞無功,鑒於它的生態位會很快被別的攜菌生物填充。
他的團隊從佛羅裡達的垃圾站中,收集了雌性黃熱病蚊(埃及伊蚊 Aedes aegypti),然後發現其中有些被亞洲虎蚊(白紋伊蚊 Aedes albopictus)授精,而後者攜帶多種人類疾病的致病菌或病原體。這樣的授精使雌性黃熱病蚊絕育——展示了一種昆蟲取代其他種類的方式。
鑒於蚊子傳播疾病所導致的嚴重的人道主義後果和經濟損失,科學家基本認同消滅蚊子帶來的好處(人類總體健康的提升)還是要高過人口增加的代價。而其他生態系統 “附帶損失” 也不會為蚊子贏取太多同情。“自然界中每種生物都有其生存的位置”這種帶有浪漫色彩的概念,不足以為蚊子提供辯護。世界至今還有蚊子,實是人類能力有限,而非無意於此也。
因此,雖然從鮪魚到珊瑚,許多有益的物種接連被人類在無意中推到了滅絕的邊緣;但一種幾乎毫無可取之處的小蟲子,卻任由人類費盡千般努力,也不曾被危及生存。“蚊子在環境中所占據的生態位並非無懈可擊”,佛羅裡達州傑克遜維爾的美國蚊蟲防控協會昆蟲學家喬伊·康倫(Joe Conlon)說,“假使將來我們成功消滅了它們,那些有它們活躍的生態系統大概隻會打個小嗝,然後就繼續該咋咋地。蚊子留下的空檔自有他人接替,但繼任者會是更好還是更糟……這就沒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