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41歲的山上徹也帶上自制的手槍出發了。他從自家附近的地鐵站乘車,趕往安倍晉三的演講地。
他要殺死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
這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安倍晉三雖然已經卸任,但安保力量依然強大。
安倍演講的地方,位於奈良市近鐵大和西大寺站前,附近有大型商業設施,因此人流很大,過去很多政客都曾在這裡做街頭演講。
對政治人物的演講來說,這是一個好地方;對安保來說,卻不那麼友好。它意味著情況復雜,很容易出現疏漏。
日本政客很喜歡街頭演講,這是他們展現親民、與選民互動的很好機會。然而卻也是警察廳內部最頭疼的事情。這種戶外演講,他們很難搜查用戶攜帶的東西。而且,也很難掌握民眾的情況。
曾經從事過大量政要安保工作的一位東京警視廳高官接受《讀賣新聞》采訪時說,從安保的角度說,他們需要讓人群遠離演講的參選人,“但參選人常要求和選民互動,這很難平衡”。
而且,這些政治人物還經常會因為現實情況臨時改變線路。安倍晉三此次就是如此,他原本計劃去另一個選區為自民黨的參選者助陣——日本議會正在進行3年一次的參議院大選,安倍一直在努力幫助自民黨獲得更多席位——然而,前一天,他臨時改變了計劃,決定到奈良去。
山上徹也抓住了這個機會。事實上,他為這次機會已經準備很久了。據他後來供述,從今年春天開始,自己就開始制作槍支。他從網上購買了零部件,自行組裝。還自己制作了爆炸物。
他後來供稱,案發前一天,自己也曾跟隨安倍去往岡山演說會場。岡山會場的行程他是通過網絡得知的。“反正就是想殺了他,所以一直關註跟蹤著他的演講行程。”
和奈良的街頭演說不同,岡山演說會場需要登記參與者的名字和住處,還需要通過金屬探測儀進行安檢。山上徹也大概因此放棄了。警方也並沒有在登記名冊中發現他的名字。
在談及作案工具時,他供述:“本來想用爆炸物殺人,中途才開始自制槍支。幾個月前就做好了很多槍。”
這一次,在奈良,安保要松懈很多。他把自制手槍偽裝成了相機的樣子。安保人員沒有查出端倪。他帶著手槍緩緩靠近安倍。他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也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並不著急,先聽了一會兒演講,才逐漸挪向安倍身邊。
直到走進到有足夠射殺把握的范圍內,山上徹也抬起槍口,扣動扳機。一槍,又一槍。安倍痛苦地倒下。可能改變日本社會乃至東亞政局的兩槍,就這樣從他的手中射出了。
在事發前,山上徹也成了一個“失敗者”,他在職場常惹麻煩,被同事們孤立,最終從京都府內的一家工廠辭職——他成了疫情期間,很多失去工作、失去收入來源的人中的一個。
但這並不是他人生的全部。山上徹也決定刺殺安倍晉三,有著更復雜的原因。
優秀生的墜落
自制槍械,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雖然山上徹也成了疫情中的一個“失敗者”,但熟悉山上徹也前半生的同學、朋友,都覺得他是一個優秀且安靜的人。
其中學同學接受媒體采訪時稱,山上徹也是那種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很好的人,無論是學習還是社團活動都是佼佼者。雖然他不愛說話也不吵鬧,但從沒有脫離圈子,也沒有被孤立。“當從新聞裡聽到嫌疑人的名字,並且發現年齡也一致的瞬間,腦子裡有閃過‘會不會是同一個人’的念頭。但沒想到真的是同一個人。真的很沖擊,無法相信也無法接受。”
他的高校同級生回憶起他時,也同樣認為他是一個安靜的優等生,因此也十分震驚他能做出這種事情。
日本媒體很快就調查出了與他相關的更多信息。他是奈良本地人,高中時就讀於大和郡市立郡山中學,那是當地一所名牌高中。他後來考入京都同志社大學,也是日本非常好的大學,關西地區頂尖的私立大學。
隻是他的大學並未讀完,中途退學。據日媒報道,他於2002~2005年加入了海上自衛隊。退役後,山上徹也還考到了財務規劃師和宅地建築代理師的資格證。在日本,這兩項資格證也很受歡迎。
● 山上徹也高中時的照片。圖源:《讀賣新聞》
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是一個學習能力很強,很聰明的人。這樣的人,本該有一個不錯的人生。
隻是,在山上徹也這裡,人生並沒有朝著好的方向轉變。相反,他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糟糕。因為一個宗教。
刺殺的真正原因
山上徹也說,自己確實恨安倍晉三。
據他供述,自己的母親後來加入了一個宗教團體,他也在母親影響下加入了。母親為這個團體供繳了大量資金,甚至賣掉家裡的房子,最終還因此破產。
有媒體分析,這可能是山上徹也沒能讀完大學的原因。
他後來脫離了這個宗教團體,和母親的關系也惡化了。山上徹也顯然認為,是這個宗教害得母親如此,進而害得自己家庭破裂,最終造成了自己的人生走向失敗。
疫情期間他的人生變得艱難,變得壓抑時,他決定要報復這個宗教組織。
而安倍和這個宗教團體關系密切。
雖然日本媒體隱去了這個宗教團體的名字,但人們很快就把猜測的方向指向了統一教會。
安倍一家,其外祖父岸信介、父親安倍晉太郎,都和統一教會交往甚密,他自己也與這個宗教團隊關系密切。
據《參考消息》報道,日本《朝日周刊》曾經刊登過一篇《安倍改組內閣背後的宗教勢力》,其中提到,安倍擔任首相時,其政權背後的政治支持力量是宗教。他領導參議院選舉時,靠的就是神道政治聯盟、日本會議、全日本佛教會以及統一教會四團體。
“2013年參議院選舉時,我曾在與安倍首相關系密切的一位議員手下工作。當時,有兩名拿著‘世界和平聯合’名片的秘書被派到我這來,幫助發送信件和集會動員。”一位自民黨成員接受《朝日周刊》采訪時說,“當時正是這位議員當選岌岌可危之時,但由於來自家庭聯合的數萬張選票投進來,這位議員得以逆轉獲勝。上次參議院選舉中,還有許多議員是接受‘家庭聯合’的支持才當選的。”
他口中的“世界和平聯合”和“家庭聯合”其實說的都是統一教會。2015年8月,統一教會將名稱由“世界基督教統一神靈協會”變更為“世界和平統一家庭聯合會”。
誰是“統一教”?
如前所述,這個宗教現在全稱“世界和平統一家庭聯合會”。1954年由文鮮明創辦,最初名為“世界基督教統一神靈協會”。
文鮮明自稱16歲復活節“親見耶穌降世”,並委托其完成“救贖世人之未竟事業”,他將這些理論編纂為“八部文本”,將之提到和《舊約》《新約》三足鼎立的地位,其中最長的《天聖經》超過1000頁,篇幅最多的《文鮮明選集》居然有1200多部,而最短的《家庭誓盟》僅八句。
文鮮明是韓國“新興宗教”中公認最擅長海外傳播的,教派創立之初就在日本大肆傳教,至上世紀90年代,號稱在世界180個國家建立分支,在美國、加拿大更風靡一時。
全盛時期,文鮮明建立了不亞於韓國各大財閥的天安財團,擁有亞冠級別的足球俱樂部“天馬一和”,兩次發起並贊助主辦了“世界宗教大會”,自己則以“政商名流”的主流形象招搖過市。他不僅被包裝為“大善人”,還被奉為“集體婚禮靈感的發明者”。
進入21世紀,文鮮明自我神聖並借此斂財、借助信眾的力量掩護非法經營、借“集體婚禮”大搞拉郎配——在宗教集會上當場指定婚姻對象,其中大多數人互不相識甚至語言不通,而教中骨幹則借此漁色、營私。伴隨著這些劣跡不斷曝光,統一教和文鮮明從巔峰跌落。
文鮮明最大的成就,並非在商業經營上,而是其在各國進行的政治經營。他通過統一教會在各國、各地區的分支,與當地的重要政治人物,保持著密切關系。
除了在日本和安倍家族關系密切外,文鮮明依托他龐大的商業帝國和遍佈全球的信眾,也成為歐美國家的座上賓,他結交的美國總統包括尼克松、裡根、小佈什等。他曾在柏林墻倒塌後前往蘇聯會見戈爾巴喬夫,也曾會見英國前首相希思、贊比亞總統卡翁達等人。2004年,文鮮明在美國華盛頓的一場名為“和平獎”的政商界晚宴上,還被一名美國議員當眾授戴金冠。
文鮮明在朝韓關系中也擁有獨特地位。文鮮明與半島兩方高層都有著密切聯系,還曾獲得過朝鮮頒發的祖國統一獎。
據《紐約時報》報道,統一教剛開始在美國發展時,人們普遍認為,它無非是一種邪教,其被貶稱為“Moonie”的信徒,會在集體婚禮中結為連理。在美國,人們一提到文鮮明就會想起集體婚禮。
而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社會學榮譽教授艾琳·V·巴克(Eileen V. Barker)所說的“20世紀60至70年代,西方新興宗教運動和另類宗教活動的大潮”中,文鮮明是一個領導人物。
而日本,就是統一教進行全球征服的第一站。《紐約時報》在其報道中稱,他把他的第一批教會特使先後送往日本和美國,並開始建立他的商業帝國。日本曾是該教會早期發展的熱土。
根據媒體上披露的信息,統一教的信徒們非常狂熱,對組織和文鮮明狂熱崇拜。據韓聯社報道,2013年,文鮮明去世一周年的時候,3名日本統一教教徒曾訪問韓國,參加紀念儀式,最終竟然決定自焚。日本網友早房萬華也曾在網上講述自己姐姐被統一教洗腦後,被騙到韓國農村強迫結婚的經歷。
“2011年5月24日的《周刊郵報》說7000多日本婦女被統一教欺騙,嫁到了韓國農村。”他在其文章中寫道,自己的姐姐也是如此。“姐姐不斷來信讓給她寄錢、寄家電。從姐姐信裡的口吻,好像是她的韓國農村丈夫的‘親戚’們讓姐姐跟我們要。為了姐姐的人身安全,沒辦法,隻能要什麼寄什麼。”
在山上徹也看來,其母親顯然也受到了統一教的蠱惑,結果令自己的家庭破碎。據他供述,自己本想刺殺該宗教團體的領導人,但發現無法做到,於是這才決定向安倍晉三射出自己復仇的子彈。
本文部分內容援引了看天下 APP2020年V課《韓國“邪教”六講》第一講的內容,作者為陶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