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月的金像獎頒獎典禮上,古仔說他一定會搞定《明日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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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燒錢不夠,的確有影響,但也不能當做絕對借口。幾年前的《流浪地球》基本貼近硬核科幻風格,花銷不過3.5億,比《明日之戰》還要少。再看眾家評論,影片最多的槽點,並非集中在特效上,而是劇本和人設上。
沒有紮實的劇本和嚴肅的世界觀,古天樂和他的團隊以剝削的態度東抓一把西打一耙,拼湊痕跡很重,薑皓文扮演的臭鼬是一身《瘋狂的麥克斯》的打扮,但故事的核心靈感卻來自羅傑·科曼1960年的《恐怖小店》。
《恐怖小店》是低成本科幻的經典案例,幾個人和一株食人花,比舞台劇復雜不了多少;1986年的《異形奇花》格局也不算大,驚艷之處是改成了歌舞片,影片末尾食人花肆虐地球,是唯一燒錢的鏡頭。
薑皓文在影片中手持叫賣的《恐怖小店》錄影帶是一個歷史遺留物,但實際故事的設定是讓反派成為一棵規模巨大的植株,它伴隨著一顆隕石墜地,穿破了人類構造的防護罩——天幕,在地表上吞沒城市、無限蔓延。
《明日戰記》全片共做了1700多個特效鏡頭,機械兵的前期準備就花了三年。
將一個機甲科幻故事改寫為“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故事,在當今港片的復雜局面之下,其弦外之音眾所周知。
這種分裂/對立,放在具備寫實情景的影片中(《拆彈專家》《掃毒2》《怒火重案》《神探大戰》)尚能自圓其說,但也需要經歷重重審查。然而放在《明日戰記》裡,明確香港地域就有點過於招搖,所以這絕非是影片主創的疏忽和過錯,而是說,出於重重緣故,《明日戰記》在既有的劇作邏輯內,不允許呈現一個地標意義明確的香港。
這一點限制了《明日戰記》的在地親和力,實屬遺憾。但同時,它所延續的隱喻仍然生效,《拆彈專家2》《掃毒2》《怒火重案》《神探大戰》中的恐怖分子都是某種反方裂體,但也都是情感傾註的一方。而在正方一邊的行動者(警察陣營)往往擔負著道德虧欠,甚至會有一位女首領,影射著某位一號人物。
一號人物,在《明日戰記》裡自然落到張家輝的頭上,他的表演極富深度和低壓特征,鎮得住場面,和之前倪妮、李若彤有所不同。戴貝雷帽、英氣逼人的劉嘉玲倒是一位女性,但她幾乎沒有具體能力,僅僅充當了傳令官的職能,她有著貫徹命令的覺悟,但以其作為天平指針而言,她還是偏向於古天樂的菁英小隊,即人性的那一邊。
《明日戰記》給劉嘉玲的角色也沒有亮點,全程表情幾乎不變。
如果這終將是一場內鬥,那麼分裂還需要從薑皓文扮演的臭鼬離隊說起,因為天幕的建造是勞民傷財的工程——臭鼬開走了裝甲車,造成了隊友的死亡(雖然此舉有可能也拯救了更多人),被逐出軍隊。潘朵拉的出現,讓臭鼬和前任隊友重新聯合起來,但他們與上層的矛盾也更為激化,這個問題也就變成了:要天幕,還是不要天幕。
要天幕的後果,是持續高壓和精神分裂;不要天幕,就會演化成階級鬥爭。圍繞天幕的是一個亂局,但在現實當中,天幕的建設、完工和生效,總是異常之快。
“潘朵拉”既是災難,又是救星,讓人類面臨兩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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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間,港片的影射和焦灼,都是指向天幕,最近十年尤其明顯。上至商業大片,下到獨立制作,這種狀況都成了主流情緒,暗潮湧動,工業不再爽朗,變成了清一色的晦暗,最典型的就是《低壓槽》裡黑雲壓城的畫面。
天幕實為黑雲,這在任何香港電影人的創作中,都已經化為一種無意識。按照香港本地人的看法,目前的港片很難談及一種高質量,而隻能是話題性。話題性當然是有梯度的,有些無可言說,有些止於隱射,以擦邊球形式存在。
擦邊球,是《寒戰》《拆彈專家2》《掃毒2》《怒火重案》《神探大戰》這些當下港片高規格制作的統一形式,以體量而言,它們祭出本港精英的團隊,以近乎抱團的形式跟進當下情緒。港人團結於這種新工業,但采用的是故事中分裂內鬥的形式,這就是為何謝霆鋒和甄子丹要在《怒火重案》相愛相殺。
無論是《拆彈專家2》的用完即棄,還是《怒火·重案》的內部叛變,近年來的港片都在反復講警局的一體兩面與分裂。
情節如此演繹,但話隻能說這麼多。香港電影工業從來都依賴外部,這賦予其極強的審時度勢能力,CEPA之後曾經有一段北上短暫的水土不服,但靈活的香港人很快克服了這一點,大大拓展了華語大片新的眼界和規格。但對本土在地性來說,香港電影,或者較純的港片疑似淪為中檔,上面提及的電影都在其列,是這類影片的體量極限,欲振興之,更需要精誠團結。
自2009《竊聽風雲》開始的組團,以劉青雲、古天樂和吳彥祖合作為特征,成為團結的一道風景,這很快過渡到《掃毒》的三巨頭劉青雲、古天樂和張家輝等等。
在這些抱團式的港產新工業中,香港演員中堅的聯合可謂重中之重,也是刺激好感、激活商業的必要手段。在這其中,古天樂已經成為了最重要的團隊成員,或者說最重要的紐帶,他不是單挑型的,但一定是黏合型的,能夠獲取一種信賴感和情感歸屬,正是這一點,讓演技相對薄弱的他在這類電影裡屹立不搖。
身為香港電影在諸王炸之後的新旗幟,古天樂的責任重大,甚至比曾經的周潤發、周星馳、劉德華更大,這些人都已經成為華語圈乃至泛亞層面的巨星,一度自由縱橫馳騁。但古天樂不同,他未到此級別,但又與香港影業緊密綁定,卡在一個相當危機的關頭,他這個“工會主席”,實在難當。
港片最近二十年的努力,古天樂都莫不是一同成長、親力親為,以抱團維持著所謂的“香港工業”,即使未能提升上限,也至少確保了其下限,保持了這一工業機器起碼的存在。
2018年古天樂成為香港演藝人協會會長,2021年又成為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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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人們一度期盼且一度實現的多地聯合作業的大華語體系已然不存,在民族主義浪潮洶湧的當下,“最高規格”迅速被吳京、徐崢和開心麻花等團體占據,港產片隻剩下孤立的導演和演員,不再是大華語的有機體,甚至大華語這個詞也不再名副其實,現實市場已經淪為新主流大片的界域。
面對這種湧動更迭,《七人樂隊》的態度是回味往昔,《明日戰記》則是勠力向前,這種向後和向前也無非是面對天幕的兩種態度,前者是以記憶與歷史進行的精神抵抗;後者則是試圖以工業和技術開辟新路,古天樂的想法很簡單,以工業的系統集合來提升多年未變,乃至被排擠和遺忘的港片規格,至少在《竊聽風雲》《怒火重案》這種規格上更進一步。
《明日戰記》不僅是古仔的機甲夢,也讓影迷見識到香港電影工業水平的高地。
這當然需要更多的資本、更高的特效、更好的故事、更具牌面的演員。就此來說,《明日戰記》似乎還構不成合格標準,拋開融資和特效的問題,這個影片的劇本全不過關,角色各自幹癟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再以市場回收來說,香港本地體量就那麼大,海外也不好賣,想要依靠內地回收,僅靠質量未必成功,還需要一些更實用的東西——內地觀眾的看點始終很詭異,切中土味國民性總是很難,你總不能在純正港片裡塞上內地小鮮肉,再說,在當下的話語情境裡,古天樂成不了吳京徐崢,也絕對不可能成為吳京徐崢。
《明日戰記》最多塞一個萬國鵬,這是爾東升在橫店挖出來的“路人甲”,也唯有這位心地淳厚的傻boy,才能領會這個項目的螳臂當車之舉。
劉青雲的暴躁、張家輝的沉鬱、劉嘉玲的無為、謝君豪的木訥,都是一個團體面對“天幕”的不同態度,唯有古天樂眼裡,還寫滿希望。套上機甲的保護殼,他想要更進一步,但以全片的敘事而言,這很難是“自為”的,他需要一個從天而降、穿透天幕的外力,而在現實中,這種外力發生大概率是癡人說夢。
天幕之下,沒有什麼明天不明天的,這就是古天樂的“機甲夢”而已。或者換句話說,古天樂躊躇滿志、拯救香港工業的科幻機甲計劃,放到畸形的中華大市場裡,也不過是一場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