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米尼克的影像裡,夢露隻是一個躬逢其盛的金發美女罷了,仿佛隻要是個美女,憑借一點運氣也能闖蕩好萊塢。
要知道,盡管電影的原著小說本就摻雜了許多從未證實的八卦,但從文本敘述中,我們尚且能看到夢露掙脫悲劇童年的孤兒,憑借美貌以及情商,在好萊塢重寫人生的企圖心。
這幾乎不是一種猜測,而是一種事實。
大導演約翰·休斯頓曾對外評價過夢露:“老有人說,是好萊塢讓她心碎,我卻說那就是扯淡。我所知道的瑪麗蓮·夢露,會察言觀色,意志也很堅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其實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夢露從影之初,休斯頓就執導過她出演的《夜闌人未靜》,夢露的最後一部作品《亂點鴛鴦譜》,導演也是休斯頓。)
美國文化歷史學家莎拉·丘奇維爾在2004年的著作《瑪麗蓮·夢露的多面人生》寫道:“最荒誕的說法,是說她很蠢,其次是說她很脆弱,再次是說她不會表演。她遠非愚蠢,盡管她沒有接受過正式教育,她自己也對此相當敏感,但她事實上非常聰明,也非常堅強。因為在那個年代,她必須同時做到這兩點才能打敗當時的好萊塢電影制作體系……”
而《女神:瑪麗蓮·夢露的秘密生活》一書作者、愛爾蘭作家安東尼·薩默斯也提到過,一個真實的夢露,與她在銀幕中呈現的“無腦金發女郎”形象相去甚遠:她有每天跑步的習慣,即使那時候運動還未成為一項大眾運動;她熱愛閱讀嚴肅文學,最喜歡的便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電影中的確也強調過夢露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但更像是標簽式的一筆帶過)。
電影《Blonde》對這個名場面的復刻可謂講究。
電影《Blonde》幾乎濃墨重彩地復刻了這個夢露最標志的鏡頭,而夢露的對面是密密麻麻的男性的目光,幾乎占據了整個馬路;
到了最後,夢露與丈夫參加首映典禮,在前呼後擁之中,夢露努力表現出笑容,可觀眾從她的視角看過去的卻是眼前一切的扭曲,看客們艷羨地張開奇怪的大口,仿佛要吞噬這個可憐的女孩。
整部影片不時展現夢露被大量凝視吞沒的過程,就像她剛入行時候攝影師不停地強調“走進光圈的中心”,這句話幾乎成了日後夢露的夢魘。為了強調夢露在整個好萊塢工業體系中被凝視的狀況,影片不遺餘力地呈現各種看客畸形的目光。
為此,電影用數十種視聽手段,把166分鐘的電影塞得滿滿當當,就像放PPT一樣再現夢露被凝視的一生。
坐在屏幕前的,感受可能是眼花繚亂並內心困惑的,一眨眼,夢露和兩位情人在一起;又一眨眼,夢露墮胎了;再眨眼,夢露有了第一段婚姻;剛結婚,就又離婚了。中間還穿插著各種她的名場面,也包括被性侵的場景。
電影如放PPT般展示夢露的一生。
於是,我們看到夢露一遍遍被折磨到精神恍惚。安娜·德·阿瑪斯演得聲嘶力竭,觀眾也看得精疲力盡。
在播放PPT般的線性敘事中,夢露的人生變成一個個受苦的片段,要命的是,在這其中我們看不到她作為個體的任何自主性和復雜性。
到最後,我甚至懷疑,導演是不是已經陷入了某種施虐的狂熱之中,最後一幕,已經恍惚錯亂的夢露躺在白色的床單上,她的臉被光照射著,連死去都那麼美……這令人想起大導演希區柯克談過他電影裡的金發女郎設定:“金發美女是最適於作為謀殺對象的,當紅色的血液從她們雪白的皮膚上流出,是多麼美麗啊!”這本質上又是一種對“金發美女”的物化。
這一幕,也是當年夢露死去時候報道中的樣子。
導演本想通過對夢露這一形象的不斷摧殘來展現自己反對好萊塢剝削的立場,卻忘記了自己這般匠心地展示夢露的受苦,也在某種程度上再次消費了夢露這個形象。
而令觀眾感到心痛的是,已經不在人世的夢露無法反抗這一切解讀,隻能在永恒的沉默中任由自己面目模糊。
(文中圖片來自電影《金發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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